近日,本报记者采访了著名作家张洁。张洁告诉记者,她非常喜欢电脑,喜欢电脑就像喜欢时装一样。每每到美国,她都要去电脑商店逛逛。目前,她的电脑已换了三代了。下面是她在换“笔”时写的关于电脑的文章的部分内容,特登出以飨读者。
大概在《南方日报》上,看到上海作家陈村一篇使用汉字软件种种无奈的文章,每行每字都让我发出会心的微笑。他遇到的烦恼,恐怕是每一个使用汉卡的人都遇到过的烦恼。
小的不说,就说我一日忽然丢失了十几万字的文稿,但我认为文稿并没有真正丢失,而是在电脑里藏着,因为我并没有使用删除键,反倒弄假成真。忙请一位电脑公司的工程师来帮助寻找,可是他怎么找也找不出来。
既然工程师都找不着,我还有什么辙,只好重写。
后来我的电脑更新换代,请机械电子工业部的专家们测定新输入的汉卡有无病毒的时候,专家们顺便将我丢失的文稿找出。此时我已殚精竭虑地重写完了。
1989年我即在美国买了一台IBM电脑,因那时毫无电脑方面的知识,委托一位据说是电脑方面的学子选购。同机购置的EPSON打印机也为九针,回国以后找不到支持这种型号打印机的汉卡,等于死机一台。幸得机械电子工业部软件专家胡江淮先生相助,为我特别设计了一个程序,才使它起死回生,但在字型、字号上却无选择余地,也不能支持功能越来越多的汉卡和使用高密度软盘。然而它的硬件绝对万无一失,到底是出身名门的IBM。凡是运行中的毛病,我敢肯定都出在汉字处理功能上。
反倒是后来者居上。朋友们晚些时候购置电脑,档次、功能越来越多,所用汉卡自然也是水涨船高,不由得生出落伍者的荒凉。便下定决心购买一台便于携带而又性能良好、运行可靠的电脑。
不知寻访多少电脑公司,终于看上一台也算美国名牌、适合于我的笔记本式电脑AST,可我下不了决心,做这几乎使我倾家荡产的挥霍。
我翻来覆去地开导自己,平时没有别的嗜好,既不吸烟又不饮酒,衣着也不追求新潮,对化妆品的要求虽然较高,但终日面对电脑,刻意调理自己的容颜与对牛弹琴同出一辙。平时连牙也难得刷、脸也难得洗,一般两三天才来一次清理。先生甚至编了顺口溜来调侃我的邋遢:“眼睛一眨,小母鸡变成了老母鸭。”一旦洗脸并用了肥皂,我会对他说:“看好了,我可是洗了脸,还用了肥皂。”只在兴致突发、或有什么活动时才乔装打扮一下,周期十天半月不等。因此所费不多。
这种消费水准,比起那些很会享受人生的朋友实在过于委屈自己,我总应该有所开拓,以期达到某种心理上的平衡。此时此刻,AST可以说是不期而至。除此,我又将针式打印机更换为喷墨打印机,配置了彩色显示器。
从陈村《批评方正》一文看出,他使用的是北大方正汉卡。
北大方正汉卡我没有用过,但换来换去也用过不少名牌,因此接触过不少电脑公司的风云人物,总的印象是带有我们这个社会初级阶段的全部特征。我们使用的各种汉卡,亦然难逃这样的天罗地网。
为了防止系统出问题,我总是不厌其烦、多备份地将文稿拷贝到磁盘上去。
算我三生有幸,有一次我将文稿锁住,又忘记了自己设置的密码,赶去北大方正集团请求他们帮助破译,竟然巧遇香港金山系统的开山鼻祖、金山公司的裘伯君先生,他说他将特地为我的笔记本式电脑设计一个金山汉卡,如是,我的电脑指日可望如虎添翼。
看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,可是看到电视上有关电脑发展的新动向,仍会怦然心动。
由于智商不高,对我来说写作既是乐趣,也是苦役。所以非常羡慕那些嗑着瓜子、听着音乐就能下笔千言的写家。过去没有电脑的时候,每每开写以前就像要上笼头的牲口,或曰“懒驴上磨屎尿多”,总是一会儿喝杯茶、一会儿打个电话,东摸摸、西抓抓,好不容易才坐到写字台前。但一旦坐下去,就会废寝忘食、再难从椅子上站起来。
有了电脑以后,平添了一些电子游戏的乐趣,而且这种电子游戏不同于其他的电子游戏,它还集创作于一体,有点像过去人们概括的什么“革命生产两不误”。
比起涂鸦的稿纸,屏幕上那些横看成岭竖成峰的符号,即便内中尚无气韵,也给自己一些大功告成的安慰。写字台不再像过去那样让我望而生畏了。
何况有人说,使用电脑开发了人类几乎不常用、因而功能相对退化了的无名指和小指,同时也就开发了相应部分的大脑功能,对延长人的寿命有益。是焉非焉?不可知之。反正几年电脑用下来,辨字能力显见得越来越低。因为用字全由机器供应,看图拣字,再不必经过脑子的一番洗炼,长此以往,这部分脑子反倒慢慢地退化了。我现在经常要查看字典来验证我的选字正确与否。我担心从今以后我的白字会越来越多,最终变成不大不小的一个文盲。